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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ANA

KANA：
现在的你在飞船上吗？还有，我们的女儿，花七。

想想真的很可笑，从来不写信的人，却不得不用这种办法来和你说话。在这种时代，一切都那么直接、方便、迅速。写信，这种古老的方式，似乎已经是宇宙洪荒前的举动。
可是，KANA，现时的我，只剩下这件事可做。
我知晓自己永远寄不出这封信，因为你走得如此突然而决绝，不曾留下丝毫线索。也想过驾着飞船寻找，不论你在银河系哪个地方，我都将有所收获。

但是，我放弃了。
因为，也许你是真的愿意离开。离开一个傻男孩，离开我们共同的快乐，离开你送我的，"水中之月"。
哦，不，KANA，"水中之月"已经碎了。
因为，你走了。

还记得你第一次拿"水中之月"给我看吗？柔媚的声线低低地诉道：远留，你知道吗？这块宝石的名字，在地球语中，就是"水中之月"的意思。
我凝神望着你手中的链坠，和，链坠上你的面庞。
波光流转的宝石映在你晶莹的眸子里，显得那么深邃而神秘。那一点点集中在眼底的倏忽而过的艳光，是如此地勾魂摄魄。
像百年前的葡萄酒，醇厚悠远，清雅自如。诱人于味、于色，却迷人于无形。
我有一瞬间的眩惑，不知是为你，还是为它。我想，是你吧。

水中之月。

那天从你的花园出来，我跑去查阅资料。
书上说，地球上的人认为月球倒映在地球的水中是及其优美之景。但，"水中之月"乃虚幻之物，虽美却不持久，绝不可沉迷其中。

和上书本，你的声音又响在耳畔：远留，这"水中之月"千万不可碰触哦。一碰，它就碎了。
我努力地睁开眼，却只见到面前摇晃着那枚银光交错、温润魅人的坠子。
不，不是坠子，是你的眼。你那双光辉灿烂的眼，和那眼底沉着的醉人的甜蜜和娇弱。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会伤害你，只是其他的人都看不见。
因为，你是我的"水中之月"。

KANA，我却只能这样在岸边注视你。注视你的每一回阴晴圆缺，注视你的每一次悲欢离合。
只可遥望，不可拥有。
咫尺天涯，也是地球上的词汇，我想我有些明白了。

记忆中那是一个明媚的早晨。
我抬起眼，看见悠悠荡荡悬在空中的"水中之月"，像一个催眠的钟摆。也许它也想告诉我，那发生过的都只是南柯一梦罢了。
可是，那细柔低迴的声音却轻轻地在耳边唤道：远留，远留。

我知道，纵使打开双眼后，会有无数血迹模糊的伤口，会有无数无法逆料的劫难，会有无数辗转灵肉的困惑。但是，这一切都灰飞烟灭在这一声召唤中。
我再次抬起眼，映进的是你嘴角漾开的笑纹。那眼底的艳光愈加浓重，宛如一块漆黑的玉旋进了星河之中。
我微笑着，接住从你手中落下的"水中之月"。

不能言语。
也许，是所有的词汇在那一刻都失去意义了吧。

你的手指慢慢拂过我的发丝。我终于可以开口了，听得自己的声音涩涩地飘在半空：我真的可以拥有吗，这枚坠子。
你笑得更加开心了，伏下身子印上我的唇，喃喃道：远留，我是"水中之月"，对吗？
你更美。
我心底说道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
那一刹那，我以为抓住了永恒。但同时，一种潜藏在生命中的不安却慢慢在心中扩散。
也许，正是这个明媚的早晨，耗尽了我所有可能的幸福。也许，我不应碰触这枚"水中之月"。也许，我们都不该把它，占为己有。
可是，我不惋惜，也不遗憾，更不会后悔。

因为，KANA，我爱你。
我的"水中之月"。

远留
于KANA走后第三天


&2
花七

脸上拂过一缕发，柔软如春天嫩草般的吻印在我的唇上，心中一抖，呢喃道：KANA。
我睁开眼，那一道转瞬而过的艳光还是被我捕捉到了。纵然是泪眼婆娑，也挡不住这诱惑的光芒。

伊甸的苹果？
我抬起嘴角笑笑。我早已被放逐，怎么再回归神的怀抱。

眼前的短发少女哽咽道：我是KANA吗？
我眼神眨了一眨，答非所问：是早安的吻，还是晚安的吻？顾左右而言它，真聪明，不知是谁发明。
只能这样？
语气中有一丝不确定，有一丝期盼，有一点犹豫，还有一点不顾一切。
我心中叹口气，为何我们总要为己之所不能为。难道是因为寂寞？哦，是的，那是一种什么滋味，我已品尝百遍。
一人受苦，绝不再让第二人罹难。

是的，只能这样，我们只能这样，花七。
我平静地答道，连一点气息都未改变。呼吸均匀，心跳正常。也许，我已将心封装，邮寄到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。才能这般无所谓地回复，才能这般静如止水，冷若冰霜。
其实，是有点恨这样的自己的。

花七跑了出去。
失望的，伤心的，落寞的，难过的，不舍的，不甘的，终究是不相信的。不相信我拒绝的理由只是因为我是父亲，她的父亲。或者，她认为的名义上的父亲。
我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，心中又是一抖。真的，并不痛。不是书上说的撕心裂肺，或是肝肠寸断。

只是一抖。
仿佛被人抓在掌中，没有用力，没有使劲。只是轻轻地，舒缓地，犹如在玩乐般一抖。
没有太多的感受。只觉这颗心似乎不属于自己了，对它，我已无权操纵。那一根细如游丝的控制线，我早已交到另一头。
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时空尽头，也不是什么冥冥之中的命运之手。我很肯定，也很清楚。那一头是她，花七。
KANA的女儿，我的女儿。

KANA，你知道吗？我打碎了那一轮"水中之月"，可现在，神又将它修复了。
不，是让它重生了。
它又倒映在我的眼底，轻而易举，不费吹灰之力地吸住了我的瞳仁，长驱直入到窗户后的灵魂。
在每一回凝视中，在每一句问候中，在每一次斗转星移中，它都敲打着我的身体，想窥探我的记忆中是否还有你的影象。

也许，无论多少次轮回，这一枚"水中之月"都是我逃不过的烙印。
注册所有，亘古不变。

花七，我轻声唤道，一如当年唤你。

我领养她回家的那天，也是一个明媚的早晨。
刚开始，她怯怯的。忽然，没有预告的，我的手中便多了一双手。她有点在试探，不是太确定，似乎随时会抽回手。我握紧它，同时也握紧了自己的心。
那个早晨的光线还在我的眼中闪烁，温暖的，慵懒的，平常的。但正是这最熟悉不过的一切，发散着一股诡异的味道，仿佛暗示我，又踏回了原地，又开始了另一场不能拥有的相遇。

隐秘的情绪。
却偏在这片心之荒原上发芽，根深蒂固，枝繁叶茂，可收获永不会来临。一度，我也想过举起镰刀，但是，神的声音却响在空中：不可一错再错。
神啊，为何要让我重回到你的伊甸园，为何要让我重新站在那一棵诱惑的苹果树前，为何要让我重复着无法断绝的欲念纠葛。
为何要让我面对，这一个禁忌的愿望。
欲逃不能，欲罢不忍。

上一场戏中的我，脆弱执着，于是丢盔弃甲。这一场戏中的我，坚强冷漠，所以，就不会缴械投降？
我突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，在命运面前，我们竟是这样的易于摆布，竟是这样的虚妄无力。

舍得，不舍得，艰难的选择。
不知，不同的答案是否会演绎成相同的结果。殊途同归，会是怎样的悲伤和无奈，又是怎样的哀恸和绝望。
于是，我又有想哭的酸楚。

在地球的书籍中，我看到过一句话：镜中花，水中月，都是绝美而不实之物。如果动了想将其揽为己有的念头，且执迷不悟，必将遭致悲苦而凄凉的命运。
KANA，我该停下吗？我能终止吗？
也许，这才是我孜孜以求的世界。

我合上眼，任身体堕入无尽的黑暗中。


&3
水中之月

"远留，你真的决定领养她吗？"
"是的。上一次我照顾了她，这次没理由让她流落在外。"
"可是，远留，你们……。"
"不用再说了。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，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？现在的我，只想见她披上婚纱，由我手中交到另一个人手中，就心满意足了。"

花七，哦，不，是KANA。

这仍然是一个明媚的早晨，和以前的毫无二致，连道旁的树似乎都还是当日那一棵。甚至，每片叶子在我眼底的聚焦都和那天的记忆菲林一模一样。
物是人非事事休。
我想流泪。可不知是否时代发展了，泪腺却萎缩了。只有悲哀的感觉涌上眼眶，却不见一滴液体滑下脸颊。

欲哭无泪。
也许，心已经不知该如何痛楚。也许，我早将心遗失在那个星球的丛林中，连同你，我的"水中之月"，我的KANA
可能，这就是神的惩罚。让你心痛难当，却不赐予你任何一个释放的窗口。

紧闭门户，面壁思过。
为的是让人谨记戒律，不敢再越雷池一步。

你被领了出来，仿若当年。披肩的发，睁着的一双清亮眸子让我不禁侧过了脸。
神啊，这宛如昨日才发生过的故事为何让它又有了续写的篇章。难道，我已经是一个好作者了吗。或者，这又是你导演的另一段寂寞的开始。
忽然，一只小手抓着我的袖口。

低下头，一道若隐若现的光飘过我的眼。是了，那是你特有的艳光。凭着它，我便不会迷失在浩渺虚无的回忆中。
KANA，不论我们怎样挣扎，终于逃不过神的安排。
他没有夺走你的魂灵，于是，就抽丝剥茧，缚住了我的□□。这第一眼，便注定了我们永生永世挥剑不断的纠缠。
只是这一次，我一定会让你幸免于难。

"你就是远留爸爸？"
"是啊，KANA，和我回家，好吗？"
"他们告诉我，你会对我很好，真的吗？"
"KANA，看着我的眼睛。你知道吗，人在说谎的时候，眼睛中便不会有你的影子。现在你看的见自己的影子吗？"
"真的有哎，远留爸爸。"
"所以，KANA，请相信我，我会永远守护你的。"
"那我们做个约定，好吗？远留爸爸，如果你一直守护我，那我就把这枚坠子送给你。"
"’水中之月’……"
"你说什么？远留爸爸。"
"没什么。KANA，我是说，有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。"
"是什么故事啊？"
"那是一个关于过去和将来的故事。"
"虽然我不太明白，但是，远留爸爸，我还是很想听你讲故事哦。"

"故事开篇说：水中之月是世上最美的东西，可你却不能拥有它。因为，一碰，它就碎了。所以，我们只能静静地观望。远远地，远远地，不能触摸。"

不能触摸。


注1：本文取材自清水玲子的短篇漫画《Magic》
注2：《Magic》故事梗概：
在银河系中拥有数以亿计粉丝的超级模特KANA，与年幼于自己十多岁的少年远留相恋，并生下一女花七。旋即，KANA与母亲及女儿乘飞船离开所居住的星球。但在另一个神秘星球附近遇上磁风暴，飞船失事。
几年后，营救人员在此星球上找到一个小女孩，随后被远留收养。在抚养过程中，远留隐瞒了自己和花七的亲生父女关系。于是，在相处的岁月里，二人心中暗生情愫。
数年后，远留和十五岁的花七及众人返回当年失事的星球，进行研究活动。不料，在星球上发现有动物踪迹，遂怀疑有当年各失事飞船的幸存者居住。
在继续的探测中，更惊人的事被揭开。人类落入此星球，会退化成猩猩，或者退化至幼年。经过DNA鉴定，KANA和花七根本是同一人。而此时的远留和花七已陷入热恋，并发生了关系。远留更将当年KANA赠予的宝石"水中之月"转送给花七，以作定情之物。
磁风暴将再次来袭。在飞船即将起程之际，花七（KANA）只身驾飞行器离开主船寻找遗落在丛林中的"水中之月"，却被已退化成猩猩的母亲拉下。磁风暴来临，远留欲救已迟，被迫随众人离开。
几年后，远留领养了又一次退回小孩子的KANA。


PS：可能《Magic》并不是清水最有名的短篇，比较起《天使进化论》、《22XX》等等，它似乎很少被提及。但是，仍然记得第一次看《Magic》的感受，从头至尾都唏嘘于命运的冷酷无情和缘分的变幻莫测。在上苍一次又一次阴差阳错的安排面前，人显得是多么渺小而无助。哪怕是我们所昭彰的最有力的爱的力量，也未能改编远留和KANA总是擦肩而过的剧情。从KANA一方算起来，他们竟有三世的情缘。可相守三生，却不能相爱。真的很佩服清水，可以想出这样看似波澜不惊，实则绝望透心的故事。也是在这本书里才第一次体会到悲哀而无奈的宿命感伤。